温柔敦厚

令狐公子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温柔敦厚的诗教的纲领。

我以前也像您这么想,为什么一到罗衣半褪云鬓轻分的时候就要刹车呢?为什么不能至性至情一泻千里的搞下去呢?是不是他们言行不一只是表面追求诗言志私底下却是胡天胡地永没个收拾?结合我的实际,再加以阴暗心理进行判断,而就觉得古人欺我,其心可猪。

但是,年岁渐长,读书渐多,历事渐多,我发现温柔敦厚确实是最高境界。

为什么?

因为温柔敦厚是道中庸在文学上的镜像。道中庸是中国哲学永不可及的终极之道。

为什么道中庸就这么牛逼?举一个例子:如果这个世界的事情——事务和情感——都有两个极端,就像一把尺子,那么中庸就是一个点,这个点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就是那个平衡点,就是那个你可以把握住状况的平衡点。既然要作自由自主全面发展的个人,既然要追求和世界的安全的亲密接触,既然要人天合一,那么,找不到这个点,你的高潮在哪里?

所以道中庸如此牛逼。可是,刚才说的是实验室里的理想状态;我们发现,在纷扰混沌的世界中,各种事情,由于信息不对称或者知识爆炸或者仅仅是一杯啤酒的原因,往往是一把时长时短的尺子,就像一个接触不良的振荡器,动静语默,不得其逆。那么,谁能够在这把变化的尺子上总是找到平衡点,他不牛逼,谁还牛逼?

所以,动态的中庸醉牛逼。

回过头来,说诗。我一直有这么个判断标准:文学里面,最好的作品是有诗意的作品,甚至不妨把最好的小说散文等等,都称之为诗;而最好的诗,是史诗。这就是id诗史的杜甫地位那么高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彻底搞明白时间的小说往往被称作经典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醉牛逼的科学家在时间问题面前往往那么谦卑的原因。时间是一个整体。如果你能看见这个整体,那么,你对在其中上演的各种事情,会有一个固定的看法,而不会今天青菜明天萝卜,像一个翻覆无常的小人。遗憾的是,我们都看不见整体的时间,除了上帝;因为圣奥古斯丁说,时间是上帝创造的,或者时间就是上帝。于是我们,分化成这么三种人。

第一种,为数众多。他们不观照自己的生活,他们不相信: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所谓太下不及情,正是此辈。

第二种,爱惜羽毛,重视细节,对自己以及世界充满好奇,进行不断的思而不学学而不思的循环。他们行动,他们渴望历史,他们往往成了一堆废纸。这就是所谓钟情正在我辈的那些人。

第三种,太上忘情,我所知不多,就不说了。

第二种就包括尔汝曹刘一干人等。我们只看得懂静止的东西,看不清变化的事态,但是,出于自身或者他人的原因,我们需要观点,需要表态,于是,在没有整体时间观念的状态下,我们就制造了垃圾文学垃圾思想垃圾谈话。但是,我们中间有那种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希望借助望远镜显微镜以及博士伦隐形眼镜,看清楚这个整体的时间以及时间中发生的一切。他们发明了经、权两个手段。经是月经的经,权是权衡的权。他们掌握规律,他们欢迎变化。他们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他们站在历史之山的巅峰抽烟。例如,《春秋》就是孔子演示权经最好的powerpoint文件,单单一个“春王正月”,就搞明白了那么多关于规律和变异的事情。同理,伟大的党说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一点也没有错。关键在于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活”着。因为人民诗人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所以,不断追求时间的真相,才是人生的乐趣,这也是文学产生的原因,这也是哲学发展的动力,这也是物理学前进的目标,这也是音乐由于与时俱进时不再来而永远占据艺术之巅的地位最重要的原因。所以,不断接近在看到整体时间之后才发表的意见,成为文学作者最高的期许。这个意见,没有对错的界限,只有固定与否的区别。就是说,你的眼光,你的趣味,是不是已经进化到30岁这样看,80岁了依然这么想。表面上看,这仅仅是固执,仅仅是顽固;深层次说,这才是境界,这才是道德。用普鲁斯特的小说举例,他在童年就忍受不了妈妈睡前不来吻别,同样,成为青壮劳力以后,他依然接受不了。透过时间,他发现了这种情感,并永远的信任这份情感,并加以记录,使之成为历史的一部分。那是个人的历史,也是世界史。他的一生,就存在于那些漂香奶茶袅袅升起的热气,就存在于小提琴曲盈绕的空间,除此以外,毫无意义。最自恋的,最世界。自恋不够,那才是笑话。在这种意义上说,他永远把握住了事情的平衡点,并使之成为继续存活的理由。他通过高妙的文学手段,让动态的世界凝结成一个拱门(参观安德烈莫洛亚为追忆似水年华所作序言)。

所以,最色情的语词造句,有可能真的就是好色不淫。最激烈的血泪控诉,有可能真的就是怨悱不伤。而貌似忠厚,往往无比歹毒,形容平和,恰恰是非常滥情。那英小姐唱道: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不但对消费者有用,对文学批评小说创作,也具同等法律效力。

所以的所以,我想对您说的,就是,不要皮相,要认识温柔敦厚的伟大意义,要写比万物生长更好的小说,要道中庸。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