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自7月23日《信报》):《不二》读后感之十九:馮唐《不二》的情欲與玄機 by 銘予
翻看《不二》中的翻雲覆雨,是中國當代文學中情色描寫的極致,但此書的重點卻恰恰不在宣淫,而是將性當作一種自然的事,眾生皆是色。
馮唐坦言其情色文學的涵養來自經典,如《肉蒲團》和《金瓶梅》,甚至西洋文學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他們的魂魄,透過文字,在瞬間穿越千年時間和萬里空間 ,糾纏我的魂魄,讓我心如刀絞,然後胸中腫脹。」
在他出生的年代,一種少年對性的壓抑,馮唐小時候在文藝片與情色影片的陰霾中苦苦掙扎︰「聽說自摸嚴重危害健康而惶恐終日。總想,為什麼暴風雨不能來得更猛烈些呢?為什麼美好的文藝片和美好的毛片不能摻在一起?這樣,會不會給人們一個關於美好生活的全貌?具體操作時,才發現,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靈肉過度的彆扭程度,遠遠大於清醒和入睡,稍稍小於生與死。」
於是馮唐的情欲書寫,便在充滿禁忌的國度邊緣出版,他亦很不滿意中國的情色文學虛偽︰「自《肉蒲團》之後,過去二百年中,沒有出現過好的漢語黃書。即使是李漁的《肉蒲團》,也是嘮嘮叨叨,認識水準低下。總共二十章,論證自己是佛教啟蒙讀物而不是黃書就用了前三章,論證使用女人傷身體又用了三章,論證因果報應又用了三章。」
不二的性啟蒙
小說的女主角叫玄機,似乎很肯定是影射晚唐詩人魚玄機。根據野史記載,魚玄機飽受情傷,於是出家作女道士,但並非真心修道。在唐朝道教擁有很高的地位,不似佛教那樣提倡禁欲,而以遊仙為目標,因此當時道觀多成為交際場所。
但馮唐《不二》中的女主角玄機,變成眾和尚和文人騷客的情欲對象。色欲和尚的構思,很令人聯想到晚明「三言兩拍」中的和尚。
小和尚不二,看見女道士玄機,但她只是男性,包括和尚的欲望對象,其色身布施,只是一位可憐的,穿了袍身的花間妓女。不二看見玄機的出現,其少年的性啟蒙,比余華小說中的少年總是在廁所偷看女子細膩得多︰「聞見玄機青細的點點滴滴的髮根,在此間茁壯生長,刺激毛囊,毛囊分泌出微細的汁水,汁水發出和竹子拔節完全不同的味道。玄機的乳房隨着呼吸起伏,上上下下摩擦絲質僧衣,黏在僧衣絲線之間的味道被撣開,一小團一小團地散落在玄機周身。」
玄機情欲的躁動書寫,卻有女性一種花枝招展的自覺,亦不失一種特立獨行者的嫵媚︰「你來,我穿什麼呢?剃度前,見你的時候,還記得嗎,我梳什麼樣的頭髮?我那時好像常穿一件小袖長裙。朱綠相間,有小簇的折枝花圖案。再加個披帛,顯出我的肩膀。穿小口的條紋褲,透空軟錦靴。再戴上個長蛇樣式的多匝金鐲子。我是梳一個普通的雲髻吧?我的臉很白,黑頭髮往上梳,一絲絲地,半透,透過頭髮看得到我臉上的白白的皮膚。你想想看,我當時像不像你的一個宮女,盤算着、期望着,你什麼時候來肏?」這種細緻的衣飾描繪,加上露骨的直接要求,主動與被動的位置對調,跟傳統故事的妓女描寫又進了一步。
《不二》中的魚玄機居然跟韓愈有霧水情緣,實在令人想不通,不過韓愈《華山女》一詩中,確有記載女道士的事迹。施蟄存在《華山女》賞析時指韓愈曾寫過女道士「洗妝拭面,穿着起華美的道家冠帔。紅紅的面頰,雪白的頸子,青黛的長眉,非常美艷。」不過筆者不太喜歡《不二》中的性描寫太過直接露骨,很多時失諸含蓄,奇淫的描寫,只像文人和妓女在慾海慈航。馮唐則如此說︰「寫黃書不易。寫得不髒,和吃飯、喝水、曬太陽、睡午覺一樣簡單美好,更難。手上正在寫的這個《不二》是按這個要求做的一個嘗試。」是否簡單美好,見仁見智也。
性探索的偽禪學語調
弘忍問不二:你年紀小,你覺得神秀的詩如何?
不二說:這和年紀有什麼關係?你真的是禪宗五祖嗎?
弘忍說:你覺得神秀的詩如何?
不二說:愚公移山,精衛填海。
弘忍說:你覺得慧能的詩如何?
不二說:如果沒一物,你往哪裏捅?
弘忍說:童言無忌,你看不上他們,你自己做首詩吧。
不二說:這和年紀有什麼關係?
弘忍說:你看不上他們,你自己做首詩吧。
不二說:菩提大雞巴,心是紅蓮花。花開雞巴大,花謝雞巴塌。
《不二》中的和尚會以偽禪學式的機警,變成性探索語調。創意十足,但卻失卻一點深度。禪學是一種智慧,到底是風在動?還是幡在動?眾僧於是議論開來,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慧能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而馮唐在把握和尚對話,只得其形而沒有其神,沒有巧妙的對話,大多是像頑童般戲仿。不過無可否認的是,馮唐很想說對性的無罣礙,眾生亦是禪,得道在於即席的頓悟。「絕大多數人或許認為是本黃書,絕大多數和尚或許想把我打死,但是我認為《不二》是一部和春桃和朝露一樣純潔的關於生命的書。」《不二》的純潔,在對於生命之始——性的好奇。